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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是美麗的事物都像是幻覺

时间:2009-12-07 来源:  作者:

 中學中國語文新課程[香港教育專業人員協會]

峽谷%26#9632; 洪烛

群山中間,有細細的峽谷,細得像老年人的眼縫,而且是在笑著的時候。

 走在峽谷裏,我彷彿也變小了,變成了蟲子,緩慢地爬行。我其實不見得比蟲子更高尚,或更有思想。四周刀削似的峭壁令我自卑。如果想看天的話,會把脖子都仰酸了,況且只能看見細細的一條, 古人將之稱為「一線天」。是的,世界都變小了,像個封閉的罐頭盒,需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撬開呢?需要借助怎樣的工具?

 有些山是由一塊塊石頭堆砌起來的,有些山本身就是一塊巨大的石頭,簡直 很難將一根針扎進去。我彷彿誤闖入石頭的王國,感到很冒昧。這就是世界的物 質構造,還有什麼比石頭更接近不朽的?與之相比,我的肉體,像羽毛一樣輕、 一樣軟,脆弱得不堪一擊。我的生命,我的思想,都只能算作泡沫了。
有什麼辦法呢,在群山中間,我是個侏儒。有什麼辦法呢?我是這一切的 異類。

 幸好還有峽谷可以收容我。可以緩解我的緊張情緒。

  一場暴雨過後,會有泛著白沫的水順著峽谷漫下來,迎面撞上了我,打濕我的鞋子,甚至淹沒我的膝蓋。我知道,自己在往高處走。自己在群山的影響下漸漸長高。我更喜歡這種逆流而上的感覺。不管怎麼說,我離天空更近了一點。一 點點。

 即使是在旱季,我也能意識到自己,行走在裸露的河床上。我在想像著那條已經消失的河流。我想像著,河流,為什麼採取的是與我相反的路線?它為什麼總想離開這裏,而我恰恰是從它夢寐以求的平原上來的。

  生活在別處。或許對於所有事物都是如此。對於人,對於河流,包抱對於樹木這樣的守望者。樹木天生不會移動,但它會讓風帶去它的種子、它的落葉(風是群山中間的郵遞員)。最終會混淆不清:哪棵樹是由哪棵樹的種子長起來的(它們可能相距很遠),哪片落葉是哪棵樹散失的記憶。尤其,當你驀然遇見一棵會開花的樹(譬如梨樹、槐樹或萍果樹),簡直會相信:它是有夢想的。

 無人居住的山谷,有時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,但我分明感受 到屬於集市才有的吵鬧。連花都被吵醒了。

  我喜歡峽谷。我能體會到一種禮貌:那簡直是群山在側身為我讓道。或許很久以前,它們就預感到我這樣的客人的到來。只不過今天,才看清我的面孔。群山啊群山,也是怕寂寞的。

 我可以一直這麼走下去,邊走邊想, 一點點地脫離了自己,直至跟群山融為一體。 `我不怕迷路,因為只有這一條路可走。要麼進入,要麼退出。我的心情變得越來越單純。視線恍惚。甚至分辨不清:哪是真實的峭壁,哪是因缺乏光照造成的陰影?我更像是在陰影的縫隙間穿行。我自己,也像個影子。一個影子在移動。 莫非我的身體並未離開平原,出現在群山中間的只是我的靈魂?我停留在原 地,夢想著發生在遠方的事情,然後在紙上記錄下逼真的感覺?

 或者,我只是在努力置身于想像中,置身於想像的群山中間?用傾斜的肩膀,擠開時空的陰影,擠開虛擬的峭壁。

 這一切都很有可能。我與一棵會開花的樹並沒有區別。我不會開花,但我會 做夢。

 只能說,我的記憶裏,有一片沉旬甸的群山了,它也會神秘地進人我的夢 境。而且,有一條幽深得望不到盡頭的峽谷。那是我與過去的生活保持聯系的秘 密通道。

 我在峽谷裏行走,深一腳淺一腳的,如果踩落鬆動的石塊,會有持續的回音。
所以我喜愛在聽覺靈敏的峽谷呼喊,喊活著的親人的名字,喊死去的偉人的名字,也喊一些純粹想像出來的人的名字。群山會接替著我喊下去,一遍又一遍的,似乎比我還要焦急。這使我相信它是懂感情的。

 當我再也想不出什麼了,而喊出自己的名字,也有回音。這是一個充滿了陌生感的聲音,甚至嚇了我一跳。我想我終於聽見了山的嗓音,有點兒沙啞,而且挺遙遠。我覺得這是群山在召喚著我,而不是一個人在呼喊自己。

 我又找回了獲得別人關注的感覺。我知道自己想念著誰,又被誰想念著。我重新意識到自己的存在。既是吶喊者,又是聽眾。

 而在人聲鼎沸的都市,很難清晰地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。
峽谷還有比寂靜更寶貴的東西。那就是生靈的舞蹈。蜻蜓的起降,蜜蜂的偵察、蝴蝶的游行…… 這是屬於大自然的飛行器。你會覺得,它們翩躚的舞姿,正是對大地的求愛動作,瞧那只黑蝴蝶多麼像個優稚的紳士啊。

 在窄窄的天空投射下的光柱中,甚至塵埃都在縱情飄浮,像被放大了若干倍似的。莫非塵埃也是有生命力的?抑或,僅僅是你的幻覺?

 凡是美麗的事物都像是幻覺。可奇怪的是,為什麼偏偏能讓你遇見呢,並且念念不忘。而許多人卻視而不見。只能說,你是有福的。只能說,你對這個世界 的所有細節都充滿興趣。

 在夜晚,這一切都會消失,或許並沒有真的消失,而是你的視力變得模糊 了。你沉陷在此峽谷還要封閉的黑暗中。只好抬頭使勁地仰望星空。星空也是殘 缺的,只露出狹長的一條,屬於你的這部分確實有限。你只擁有屈指有數的這 麼幾顆星辰。但也足夠了。再多的話你會數不清的。那又有什麼用呢?

 就是這麼幾顆星辰被你的記憶保留了。同樣,它們也彷彿對你格外關照似的。

 你沒有被世界所拋棄。

 你聯想到死亡了。死亡與黑暗相類似,也與峽谷相類似。你只祈禱死神不要把棺蓋關得太緊,能留下這麼一絲縫隙,能透露幾顆外界的星辰,那麼你便會覺得並未與星空完全中斷聯系。相反,它會教育你加倍地珍惜。

 一個人,從來就不可能完整地擁有這個世界,不管他活著,還是死去。難得的是在自己的局限性裏,感受到世界的無限和美的無限。你必須培養自己對細節的興趣,以及對未知的想像力。

 峽谷使我變得敏感。雖然我無法改變峭壁的麻木。我畢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 感化它,譬如,讓它進人我文字的秩序……

 我不知道會在下一個拐彎處遇見誰,我不知道將與誰擦肩而過。

 在峽谷裏行走的過程,就是拖延自己想像的過程。我更像個夢游者。

 我說過了,我喜歡峽谷,可以享受群山的庇護,而又不斷地推遲醒來的時 刻。

 山的那邊是什麼?還是山。一位詩人曾經這麼回答。

 這有什麼不好呢?我並未感到厭倦。我甚至擔心,自己再不能適應平原的生活,都市的生活,人與人相互為友或為敵的生活。

 我更習慣於與各種會飛或不會飛的昆蟲相處,與蒼老或年輕的植物相處,與緘默的石頭相處。你根本想
像不出來,當我在一個拐彎處,迎頭撞見一棵結滿果實的野山楂樹時,會有多麼的開心。

 我簡直不敢猜測:它會是誰栽的,那只能屬於一雙通靈的手。誰把它栽種在這裏,就像是特意迎候我的。

 在群山中間,我經常能發現類似的奇蹟(神蹟?)但又充滿了萬物的普遍性。

 我彷彿就是為了証實這一切才出現的。你說,我怎麼可能希望這樣的旅行結束 呢?誰又能代替我繼續走下去呢?

 「整個峽谷傷到了骨頭,由於一只鷹的叫聲」,這是曼德里施塔姆的詩句。

 看來從峽谷裏穿過的遠遠不止我一人。但丁進人地獄,是受到古羅馬大詩人維吉爾的引導。那麼誰在潛移默化地牽引著我呢?誰誘使我來到這裏,而且幾乎再不願離開……

 我渴望生活在無人的峽谷裏,用岩石來填充不必要的空間。峽谷會迫使我仰望,比原野更適宜於擴張人的想像力。

 花崗岩蘊含的那種徒勞的躁動,是經過人工削制的冷靜的大理石(都市裏最好的建築材料)所不能理解的。我不敢輕易觸摸峽谷裏原始的岩石,我相信會有燙手的感覺,那簡直就是剛剛凝固成形、尚未完全冷卻的岩漿。比較而言,我其實更尊重野蠻的思想, 即使是被鎮壓的衝動,仍然值得敬畏。這是一種能夠打破秩序的衝動。更重要的是,它還建立了全新的秩序。

 群山啊群山,就像一排又一排沸騰的波浪涌動起來了,在掙扎得最激烈的時候,如同被施使了定身法似的,戛然而止。你不要說它是白痴,你不要說它是啞巴。有一股看不見的勢力(最具毀滅性也最具創造性),似乎至今仍在尋找著出路。

 古老的石匠,帶著他的工具和手藝走了,只留下了這麼一堆尚未完成的雕塑。

 我穿行其間,猜測著他最初的構思。

 甚至,我也會消失的呀。追隨那些先於我消失的人們。那麼,峽谷將變得更為空曠,還是更為擁擠?

 假如你發現路邊有一束盛開的野花,請不要採摘,因為你將先於它而消失。

 假如岩石上的青苔使你滑倒了,請不要大聲喧嘩,最好默默地爬起來,揉揉疼痛膝蓋,仔細回想一番,過去是否做過什麼得罪別人的事情。假如你提前醒來,發覺峽谷並不存在,那麼請抿緊嘴唇,保守秘密,不要眼別人說,你曾經被一個夢裹挾為人質……

 你還可以照常生活。在遠離群山的地段,生老病死,心如止水,彷彿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。

(《散文百家》2003年 第2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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